第1章
林晓雨骑着自行车拐进胡同的时候，就听见小卖部的大爷冲她喊了声有电话。
她把车子支在小卖部边儿上，从大爷手里接过听筒。
老大爷：“说是你妈妈，这一下午都打来三个电话了！听口气，好像还挺着急呢！”
林晓雨闻言只是抿了抿唇。
什么着急事儿！她不用听都能猜得到！
将听筒贴近耳朵，林晓雨还没出声，她妈就在电话那头儿噼里啪啦喊上了。
“林晓雨！我还是不是你妈！我说话你当我是放屁呢？！我好不容易跟人家秦阿姨说好的，让你去见见她儿子！你呢！你秦阿姨回来跟我说，她儿子等了你一整天，连你个人影儿都没看着！”
林晓雨她妈田荣芳不到五十的年纪，身体硬朗，嗓门儿特别大。
隔着听筒，田荣芳的声音泄出来不少，小卖部大爷不知道听见多少，扇着蒲扇，跟扒在窗台儿上听电话的林晓雨尴尬的对视一眼。
林晓雨也不吱声儿，就听着田荣芳噼里啪啦一顿说，等到说的差不多了，才慢悠悠的开口。
“妈，我早就跟您说过了，我没那个心思，您就别再给我介绍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了！”
田荣芳本来骂过一通之后，气儿稍微消下去点儿，结果一听这话，一团火立马又拱到头顶上。
“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人啊？！你秦阿姨她儿子正经医科毕业的，就在你们那儿的医院上班儿，你......”
啪的一声，林晓雨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。
小卖部大爷摇了摇蒲扇，冲着林晓雨呲牙一乐。
林晓雨的丈夫方正几个月前出了意外，人没了。如此年轻貌美的姑娘成了小寡妇，大家嘴上不说，心里都挺好事儿的。
她也不避讳老大爷的目光，大大方方掏出一张零钱递过去，然后从窗户口拽了袋粘牙糖下来，笑笑就走了。
这会儿快到饭点儿了，胡同里挨家挨户都做饭呢，一阵阵饭菜香气从林晓雨的鼻尖儿飘过去，她用手捂了捂饿扁了的肚子，推门儿之前，先深吸一口气，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之后，冲门里喊了声。
“果果！看嫂子给你买啥了？！”
她刚把自行车锁好，身后就冲过来一个小炮弹，抱住她的大腿，一头扎进她的怀里。
“嫂子！你回来啦！”
林晓雨摸了摸小姑娘的头，从口袋里掏出粘牙糖。
“饿了吧？先吃着，嫂子这就去做饭！”
林晓雨挽着袖子准备进厨房，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影正好掀帘子出来，俩人来了个照面儿。
果果在她身后，拽了拽她的袖子，说：“嫂子，顾大哥早就把饭做好了，就等你回来了！”
林晓雨啊了一声，摸摸果果的头，说：“那你去摆桌子吧，咱这就吃饭！”
说完，林晓雨上前，接过顾卫东手里的饭碗，扭头就进了屋子。
顾卫东帮她打着帘子，人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，他闻到林晓雨身上独有的香味。
耳朵腾的一下就烫了，顾卫东抬手，不自在的搓了搓。
大屋里方闯正收拾自己的课本和作业本，看见林晓雨端着饭碗进来，刚想接，又看见她后头的顾卫东，目光瞬间一冷，就没抬手。
倒是旁边儿林晓雨的婆婆赵凤兰，笑着把碗接过去摆好了，还把一边儿空着的椅子拉过来，冲着顾卫东招招手。
“卫东，傻站着干嘛！来，快坐下！”
顾卫东没说话，垂着眼睛挨着赵凤兰坐下了。
刚巧就坐在林晓雨和赵凤兰中间。
他人高马大的汉子，窝在小饭桌边上挺憋屈的，但还是尽可能的收紧了自己的胳膊，生怕碰着一点身旁的林晓雨。
方果趁着大人不注意，悄悄往嘴里塞了把粘牙糖，顶着腮帮子抿。
方闯看见了，皱眉冲她伸出手，“给我。”
方果立马噘嘴，“不给！”
赵凤兰看出什么来，就问林晓雨，“晓雨啊，你又给果果买零食了？”
林晓雨往方闯碗里夹了点菜，笑着说：“妈，我今天刚发了工资，等明天，我去买点儿排骨回来，你给炖上哈！”
说完低头一笑，拍拍方果的头，把她手里的粘牙糖拿走了：“吃完饭再吃~”
方果一听要吃排骨了，开心的直拍手，哪还在乎粘牙糖。
赵凤兰听了，动了动嘴，想说什么，可是看着林晓雨低眉垂眼的，只是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粒儿，到嘴边儿的话，还是没能说出口。
倒是方闯。
刚林晓雨给他夹过去的那一筷子菜，他从头到尾都没动一动。
吃完了饭，林晓雨抢着把饭桌子给收拾了。
扫完地，刚要去厨房把碗洗了，就看见顾卫东已经在那儿拿着碗冲水了。
林晓雨没忍住，诶了一声。
顾卫东抬头看她。
林晓雨被他黑黢黢的眼睛看的，有点儿发怵，不过还是笑了笑，说：“顾大哥，以后你不用帮我做饭，我调岗了，下班儿就没那么晚了，能来得及回来做饭！”
他一向不爱说话，林晓雨也没在意，挽袖子走过去，想把没洗完的碗接过去。
顾卫东往后撤了撤身子。
“别沾手。”
说着，快速将手里的筷子碗放水底下冲干净，放进旁边柜子里。
晚夏的太阳落得慢，这会儿昏黄的光线投过纱窗照进来，顾卫东能看见林晓雨额发边细细的绒毛。
两人的身影交错重叠在院子里的树影下，顾卫东暗暗咬紧牙，偷看林晓雨侧脸的目光，却又受不住的柔和了几分。
突然，大屋里头桄榔响了一声。
“妈？什么东西掉地上了？吓我一跳！”
林晓雨边问边跑回屋，一进去就看见赵凤兰正气得什么似的，用手指头狠狠地戳着方闯的头。
方闯跟他哥方正不一样，从小就不听话，林晓雨刚跟方正认识的时候，就天天听他念叨这个小他十岁的弟弟有多让人头疼。
“啊，没事儿，我想打点水洗洗脸的，滑了一跤，不小心把盆儿给摔了......”
赵凤兰一脸的不自然，林晓雨哪能看不出来。
但她也没说什么，在方闯明显放松下来的注视下，把盆儿捡起来，去院子里打水去了。
赵凤兰看林晓雨走了，不由自主松口气，手指头又狠狠地在方闯脑门儿上戳了一下，“你呀！就知道给我添乱！！”
第2章
赵凤兰腿脚不好，林晓雨帮着她洗洗擦擦之后，也简单洗漱了一下，就躺下了。
方家院子不大，加上后来搭的厨房总共才有三间屋子，是林晓雨的公公方建国活着的时候，单位给分的房子。
林晓雨躺在床上，月光从糊着纸的玻璃窗照进来。
为了省电，屋里头也没开灯，她怀里抱着一张照片儿。
照片儿上，她跟方正并肩站在一起，俩人脸上的甜蜜都要从照片儿上溢出来了。
可此刻，林晓雨的脸上，却是满脸的泪水。
林晓雨几乎没在人前掉过泪，她只在关上门之后，一个人的时候，偷偷地哭。
林晓雨今年二十，才跟方正领证，就出了这样的事，街坊邻居说什么的都有。
有说她是扫把星的，克夫。
有说她不检点的，方正就是发现她跟别人偷情，被野男人下了黑手，人才没的。
当然最多的，是说她肯定熬不了多久，就会走人的。
年纪轻轻的小寡妇，自己丈夫死了，婆家不是老的就是小的，全是不挣工资要人照顾的，这样的情况，谁能待的住？
“晓雨？你睡着了？”
门外头，赵凤兰的声音小声的响起。
林晓雨赶紧坐起身，胡乱抹了几把脸，才走过去把门开开，“妈，有事儿？”
赵凤兰摸黑儿走进来，拉着林晓雨在床头坐下。
她抹擦着林晓雨的手，林晓雨手背上还湿漉漉的，声音听着也鼻鼻囔囔的，赵凤兰不用问就知道她是刚哭过。
“晓雨，有件事儿，妈憋心里挺长时间了，想着跟你说道说道。”
赵凤兰才起了一个头儿，林晓雨就知道她要说什么。
“妈，您......”她想打断赵凤兰，但是对方没给她机会。
赵凤兰捏捏她的手，“你先听妈把话说完。”
她叹了口气，再开口的时候，声音也带了点儿湿润。
“晓雨，你跟方正才领证，他就出了这样的事儿，别人虽然不知道，可妈心里都清楚。”
“方正单位上工作忙，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月不着家，你俩......”赵凤兰稍微顿了顿，想找个合适的词儿，但又不好找，索性直接说了。
“你俩还没在一个屋里头睡过，算起来，你根本也不是我们方家的儿媳妇儿，妈是想着，别耽误了你，想让你趁年轻，再给自己找个人家......”
赵凤兰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外头屋里方闯和方果早就睡下了，她才能找个空子过来跟林晓雨说说话。
可这些话，说起来还是有些难为情。
林晓雨此刻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，跟她面对面坐着的，是她的婆婆，方正的亲妈。
自己儿子出了事儿，她不仅没有拦着霸着不让林晓雨走，竟然还替她的将来打算，要劝她找个人家......
“妈......”林晓雨鼻头酸涩，本来压下去的难受这会儿又都冒出来，软糯的声音从钝痛的嗓子眼儿里挤出来，说话间，就掉了泪。
“您说这什么傻话？我跟方正都已经领证了！那是受国家保护的，我就是方正的妻子，方家的儿媳妇儿！您这是要干嘛？方正走了，看我不顺眼，非要把我往外撵？”
林晓雨当然知道赵凤兰不是这个意思，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把赵凤兰这个心思给彻底打消。
其实赵凤兰想的，林晓雨一早就看出来了，要不然顾卫东能连着一个月，都天天出现在他们家么......
赵凤兰心里酸，她知道林晓雨是个多好的姑娘，当初方正把她领回家的时候，赵凤兰逢人就说，自己积了八辈子福，才讨了这么好的儿媳妇儿。
可现在。
一辆车从山路翻下去，连个尸骨都没见着，这是福气么？这是作孽！
让人家一个这么好的姑娘，顶着个方家儿媳妇儿的名头，替自己死去的儿子尽孝尽义务，这样作孽的事儿，赵凤兰打死也不能干！
赵凤兰想到这儿，心下一横，语气比刚才硬了点儿。
“晓雨，这件事儿，妈已经决定了。你要是真把我当成是你妈，就听我的，我已经跟卫东说好了，明天正好你休息，让他带你出去逛逛。”
说着，赵凤兰掏出来一个手绢儿，打开，里头包了几张钱。
她把钱塞到林晓雨手里，说：“看上什么了就买！”
赵凤兰的态度十分明确，林晓雨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。
她原本以为，这件事儿可以等有机会了，再暗示一下赵凤兰，让她打消这个念头。
却没想到，赵凤兰竟然先把话给挑明了！
赵凤兰走后，林晓雨重新躺回到床上，她用手摸了摸旁边崭新的枕头，难受的睡不着。
她跟方正，的确没在一张床上睡过。
他俩虽然是自由恋爱，但在领证之前，方正一直对她规规矩矩的。
这也是林晓雨最喜欢方正的一点。
他人老实，而且带着点儿书卷气，是林晓雨喜欢的类型。
可这样一个好人，好男人，说没就没了，到现在，林晓雨都觉得，这是老天爷在逗她，跟她开了场天大的玩笑！
夜很静，林晓雨一想起明天赵凤兰给她安排的，就一阵心烦意乱。
索性披了衣服往院子里走，想看看月亮。
方家的小院儿是独立的，跟前边儿的邻居之间有道木门挡着，但是木门年头久了，也不算结实，林晓雨坐在院子里没一会儿，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闷哼。
“谁？！”
林晓雨一出声，那边儿就没动静了。
不会是贼吧！
她慌得不行，但家里除了她，不是老就是小，这时候她就是顶梁柱！
林晓雨左右看看，从厨房墙边儿捡了个粗点儿的木头棍子，踮着脚慢慢往门口走。
她把手放在门栓上，轻轻地抽开，狠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儿，猛地把门打开，一棍子打过去。
棍子被她挥的带着风，却在半道儿就被人用手给拿住了。
不光拿住了，还被人抽了一下，林晓雨连人带棍子，直接被拽了过去。
“出来干嘛！”
嘶哑难听的声音，在这样的黑夜里，像鬼一样。
但林晓雨瞬间就不怕了！
因为她认得这声音。
是顾卫东！
